林晧然的话说得很平淡,但每个字宛如重音般,在朱奎的耳旁炸响。

    有着近四年时间的一府之尊经历,从雷州知府到广州知府,再到现在的正三品顺天府尹,令到林晧然早就养出了一股官威。

    纵使他过于年轻,并没有朱奎这种标准的官相,但身上其所具有的官威,却不是一位从七品的户科给事中所能比拟的。

    林晧然现在担任着正三品的顺天府尹,不仅有着傲人的出身,而且还拥有光彩履历,其实力已经在普通的六部侍郎之上。

    现在他当真当怒,纵使是户部尚书高耀,亦得好好地掂量一番。

    这……

    朱奎面对着突然间发难的林晧然,像是重新认识这一位同科般,感觉眼前多了一座大山,致使他当即是瞠目结舌。

    在他的观念之中,林晧然纵使再厉害,那亦不过是撞了头奖夺得一个好功名,而后有幸攀附上了老师这一棵大树。

    只是如今,他突然发现眼前哪是什么软弱可欺的年轻人,分明就是一位高不可攀的顺天府尹,一位他只能仰望的大人物。

    原本他所依仗的正是林晧然的年轻,只是迎着林晧然坚定而有威严的目光,却知道他先前猜测都错了,这根本就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猛虎。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正准备要离开的两名衙差闻言,眼睛当即一亮,便是恶狠狠地将朱奎架着拖出去。

    当下林晧然最成功便是在于,他已经能够在顺天府衙做到政行令通。从最初的快班,到现在的皂班和壮班,无不是对他唯命是从。

    “放开本官!放开本官!”

    朱奎如同一头被触怒的猴子般,只是他终究是书生出身的文弱官员,又如何挣扎得掉两名高大衙差的束缚,声音渐渐远去。

    众人纷纷望向林晧然,眼睛莫不是流露出敬畏之色。

    “后日便发榜,还请莫受外界干扰,且本府完成此次抡才大典!”林晧然看着朱奎被赶了出去,显得处理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,对着外面的幕僚道。

    众幕僚纷纷拱手称是,又是重新投入于阅卷的工作之中。

    孙吉祥将着刚刚选取的一摞试卷抱了上来,目光显得担忧地望向了林晧然道:“东翁,此人官相了得,将来恐怕能为你所用!”

    林晧然面对着孙吉祥的担忧,却是淡淡地摇头地吐了三个字道:“不尽然!”

    如此对侍朱奎,这一位极有潜力的同科,自然有着他的考量。

    且不说,这人如此无礼,他便没道理给对方好脸色。何况现在他主持府试,一旦响应朱奎的号召,主动参与到营救岳父的事情中去,只会授人以柄。

    府试,虽然仅仅关乎一个微不足道的童生功名,但却是千余名书生的一个重要关卡。

    偏偏这些年轻书生最容易受到鼓动,一旦他为了拯救岳父而“罔顾”院试工作,那他恐怕要受到舆论攻击,甚至有落榜的考生会将状子捅到皇宫。

    正是如此,他根本不能跟着朱奎上疏为岳父求情,最好的办法还是趁着朱奎没有开口前,便直接将这个人赶出去。

    何况,现在朱奎如此大张旗鼓,恐怕亦不是什么救师心切,更多还是为着他的名声着想,是想要标榜他戊午科领军人的身份。

    不管出于什么考量,他都不能任着朱奎胡来。至于朱奎会不会因此而结怨,他堂堂的正三品顺天府尹,若是连一个小小的户科给事中都不敢惹,那未免太窝囊了。

    孙吉祥虽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会看不上朱奎,但亦深知林晧然并不是一个做事冲动的人,却是换了一个话题道:“东翁,朱奎今晚已经找上门,您恐怕不能再坐视不理,否则恐引奸人攻击了。”

    林晧然脸露苦笑,推心置腹地低声道:“本官如何不知,吴山既是我的恩师,又是我的岳丈,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。只是你亦看到了,现在处于府试时期,他我根本不能上疏替岳父求情。何况,先生应该看得出,现在上疏的官员实在太多了,现在我如果还一窝蜂地上疏为我岳父求情,这根本可不是在救他,而是在害他!”

    说到最后,一直平静的他,亦是难免流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。

    按着他的判断,嘉靖勒令吴山在家自省,主要是想要做一个姿态,同时让吴山主动上疏认个错,并没有将吴山革职的意愿。

    只是现在,大家如此上疏求情,都认定吴山并没有过错。这便是向嘉靖表明,朝中上下都认同吴山,希望将三清道观和天坛等工程停止。

    若是事态如此“闹”下去,哪怕嘉靖的本意是不想除掉吴山,那亦会改变主意,从而确保他三清道观和天坛等工程能够顺利执行。

    “东翁所虑深远!若真是如此,东翁恐怕得找个机会,向外界传达你为此做出努力的讯息!”孙吉祥显得极是佩服,但又是忧虑地说道。

    林晧然缓缓地摇头,接着认真地对着孙吉祥说道:“还没有到这一步!亦是有劳先生,看能否有良策救我岳丈!”

    现在的情况,已然是恶化了。虽然他岳父拥有极大的影响力,但这么多官员一起上疏求情,无疑是有人在背后推动,是要置吴山于死地。

    尽管情况不容乐观,但林晧然并不打算放弃治疗,而是想要将吴山从泥潭中拉出来。

    却不得不说,这位岳父确实不懂得察看时势。

    若圣上真是一位明君,便不会受徐阶的蛊惑,一意孤行地耗费巨资重修万寿宫。现在圣上怎么可能会因为宗室的禄米,而中止三清道观和天坛工程呢?

    吴山可以拿刀子找高耀要钱,但却不能跟圣上要钱,这摆明是自寻死路之举。

    偏偏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,这个岳父却是越活越回去了,完全不懂得官场的趋利避害,不懂得以讨好圣上为己任。

    现在倒好了,给对手露出了一个这么大的破绽,不论是严党,还是徐党,甚至是袁炜和郭朴的人亦是不介意落井下石,已然是身在危局之中了。

    夜渐深,有人愁容满面,但有人却已经开始举杯庆祝了,一些府邸已然传出欢快之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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