倪家靠着牟家经商,这几年赚了不少银子,倒是称得上豪富,不过倪家人多,几房的子孙有二十多个,倪东褚的老子倪俊烨是家主倪望杰的第五个儿子,倪俊烨又生了三个儿子,倪东褚虽说是嫡长,但倪家若是以后分家,他老子倪俊烨庶子出身,都分不了多少家产,到倪东褚这里就更得不了多少,至多两三间铺子,几亩良田,还要等到自己祖父百年之后才有的分,再是自己老子若是也来个死后再分,他怕是要等到中年去了。

    倪家平日里各房都是靠着公中的月银,还有各房自己的一些铺子收益,吃穿用度是不错,但真正的现银并不多,倪东褚道,

    “那女子是个有野心的,前头与我相看,是听说我是长子,不过后来知晓我家里祖父健在,又兄弟姐妹众多,再又听说我没多少银子,名下也没田地和铺子,便再不肯同我多说话了!”

    说罢与文子丰对视一眼叹道,

    “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是待价而沽的,尤其京城女子更是如此,我相看那个颜色好,自觉能凭着姿色攀上高枝,当然要挑剔一番的,想来那容貌丑的不会如此,怪不得老人常说娶妻娶贤,纳妾才纳颜!”

    文子丰听了一声哼笑,

    “倪兄,这你可错了!我那位麻子姑娘,心眼儿倒是同脸上的麻子一般多,与我私下里说话时,便不着痕迹的向我暗示,向他们家提亲的人极多,其中近卫军中的不少,还有许多富豪人家……”

    那位自信满满的姑娘,极力暗示文子丰,自己不乏人求娶,让文子丰快些让人上门提亲,一派架势高高又暗暗恨嫁的模样,文子丰年纪不大,但人极机灵,又在外头混了有两年了,这样的小伎俩如何瞧不出来,闻言心头暗骂,

    “那些上门提亲的人除非是瞎子,要不然你脸上那么多的麻子,当真是瞧不见么?”

    当然这世上一样米养百样人,说不得当真有位仁兄,有那心悸失眠的毛病,要数着你那麻子才睡得觉,要不然谁会着急忙慌的上赶着求娶你!

    二人将自己相看的经历讲出来,笑得的一旁的牟彪是前仰后合,倪东褚倒也不恼笑道,

    “以啸林在家里这般得宠,想来婚事定是能如愿的?”

    牟彪应道,

    “我爹已许了我婚事自主!”

    二人闻言大为羡慕,

    “我等身不由己,长辈有命,别说是麻子,就是瘸子、傻子说不得也要硬着头皮娶进门的!”

    牟彪却是叹道,

    “你们切勿羡慕,那是我爹逼着我入衙门办差,父命难违,我能做的便是想法子为自己多争一点儿……”

    说罢却见对面二人都露出羡慕嫉妒外加愤恨的表情,文子丰性子直些,立时嚷嚷道,

    “牟啸林,你这是故意气我们是不是?我爹要是肯逼着我入北镇抚司,我给他老人家当牛做马都愿意!”

    倪东褚也是接道,

    “我们那家里儿子多,如今我都议亲了,我祖父都没顾上给我一个正经差事,我倒是想有人逼一逼我,不拘是甚么大事儿,给个小铺子管着也好啊!”

    不过家里儿子多了,各房人早就暗地里斗得跟乌眼鸡似的,祖父便是当真给了自己银子,其余几房的人说不得就敢花银子买通人去闹事!

    唉!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!

    二人对视一眼,深觉牟彪很是可恶,只恨得牙痒痒又不敢动手揍人,只得连连叫了外头店小二,

    “把你们这处最好的酒取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对对……还有菜……甚么贵上甚么!”

    回头二人咬牙切齿对牟彪道,

    “你如今即是都入值当差了,你就是有俸禄的人了,这顿你请!”

    牟彪只是笑,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二人很是不客气的吃了牟彪一顿,席间推杯换盏,酒过三巡,这酒意上涌,说话便越发随意了,文子丰指着牟彪气道,

    “啸林,你就是好命,虽说是庶出的子弟,但家里老子宠爱,那似我等……虽说是嫡出,但不得亲爹喜爱,还不比姨娘生的呢!”

    倪东褚酒量好些,因而比文子丰要清醒,闻言生怕牟彪听了不悦,忙圆道,

    “奎山并无他意,这话是说嫡出也罢,庶出也罢,只要得了亲爹喜欢就是好的!”

    牟彪倒是不生气,笑着点头道,

    “望霖兄不必多言,我们三人相交多日,他的心性我知晓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处叹气道,

    “我们这样的,出身没得选,也是身不由己……”

    他虽说是得宠的庶子,可也并不觉得有多少是意之处。

    如今这样的世下,男子但凡有些身家必有三妻四妾,即是有妻有妾,那便有嫡有庶,尤其那大宅门里,大门一关,里头多少龌龊事儿,他们是自小听多了,似牟府那样的后宅已经算是干净了,一来仗着牟斌不是个见色即迷的,二来正夫人刘氏是个手腕的,这才保了牟府后宅多年安宁,他们这庶子庶女才能平安长大。

    因而牟彪心里清楚的很,他虽知刘氏对儿女有偏颇,却也能够理解她的难处,前头爹说起分家,嫡出的儿子得七成时,他也是认可的,

    “不管甚么出身,总归好男儿便当自立自强,要甚么自己去挣,不想着靠家里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!”

    倪东褚闻言却是一声苦笑,

    “啸林,适才奎山说的对,你虽说是庶出,但家里有亲爹疼,我们兄弟交情深,我倒是不怕实话实说,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牟家的家财你虽是分不了多少,但有个锦衣卫的差事在身,你只要踏实做事,以后便不会差,那似我们……”

    文子丰也是深以为然,叹气道,

    “我也不怕你们笑话,我那老子就是个拎不清的,宠得家里的姨娘无法无天,庶子一个比一个张狂,前头我能跟着他到牟府里贺新年,那是我娘同他吵了三场才寻来的机会,若是不然……今儿同你们坐在一处吃酒的人便不是我文子丰了!”

    正是因着文子丰抓着了机会,费尽心思与牟府的八公子搭上了交情,他老子才对他总算是高看了一眼,如今他在家里的处境才好了些,连带着自家亲娘也日子好过了些。

    倪东褚也是应道,

    “我们那家里也一样,儿子多了,家产根本不够,自己不寻出路,长辈们也不过就是花些银子养着,这辈子想出头怕是难了!”

    文子丰紧接着应道,

    “是啊……我们兄弟这辈子也不知甚么时候能出头……啊……”

    说罢二人拿眼瞧他,牟彪初时只是默然听着,越听越觉着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了,当下目光深沉的回望二人,半晌言道,

    “你们二人有话就直言,即是相交这一场,有兄弟能帮忙之处,自然不会推辞的!”

    看来今日这二人约了自己出来,是早已有商量的了!

    二人对视一眼,

    “就知晓啸林是个敏锐的……”

    文子丰的性子急些,索性推开天窗说了亮话,

    “我们兄弟二人确是有事相求……”

    顿了顿一拱手道,

    “得知啸林如今入了北镇抚司办差,以后必定是飞黄腾达,步步高升的,还想请你给我们兄弟留两份差事,好让我们以后在你手底下混口饭吃!”

    牟彪闻言心下微微有些惊诧,却是倒也不意外,这京城里似文子丰与倪东褚这样家世的子弟极多,家里或是有财或是有势,又或是两者兼有,外头瞧着势大,走出来人人都要称一声公子爷,前呼后拥好不气派。

    实则他们自家才知自家的苦楚,外头是风光无限,可在家里也是那没人有管的小可怜,他们这些人锦衣玉食的长大,论读书除非天资特别出众那种,否则他们是比不过那些十年寒窗一心凭着科举翻身的寒门子弟的。论练武,也是同样道理,一个个都养得身娇肉贵的,练武也比不上那些肯吃苦,敢拿脑袋别裤腰上,上阵杀敌,立功受赏的农家子弟。

    于是世家之中实则除了那几个特别出众,能得一族之力全力栽培的精英子孙外,多的是他们这种混吃等死的纨绔,不是他们想当纨绔,实则是不得不纨绔,便是他们当真放得下架子,去铺子里做掌柜又或是在酒楼里做账房先生,做那伏小做低,与人陪笑讨好赚银子的营生,家族里都丢不起那脸,宁肯花银子将他们养起来。

    只这样养着养着,高不成低不就,便养成了废物,待得年少意气时候一过,人至中年再无进取之心,多半就会变成靠着家里老本儿,吃喝玩乐样样精通,只知躲后宅生一大堆儿女的无能之辈了!

    这样的日子,放在一般百姓家只觉着是享福了,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使奴唤的婢,只落在倪、文二人这处,却只觉得悲哀,不过年纪轻轻十几岁便将自己一辈子都看完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二人不想一辈子就这么蹉跎而过,总归还是想做一番事业的!”

    这二人自从知牟彪入了锦衣卫,便私下里约着见了两回,发觉对方与自己心思一样,都是不甘平庸,混吃等死之人,才有了今儿约牟彪的一出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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